琴僧

2013-01-18 10:48 文/成波科技信息报今日文教2013.1.14 3版

    夜黑如墨，风厉似刀。
    一泓法师身披宽大的僧衣，缓步穿过一条小径，来到树下，盘腿而坐，闭目凝神。树乃梧桐。时值深秋，叶已落无，数岁前因寺中一场大火，此树烧焦，众僧谓师皆曰砍去，不允。次春梧桐复抽绿叶，众僧皆叹服。唯树身之焦痕经数年而不退。子时更声响过，一泓法师睁开双眼，道：焦尾兄，当年何必引火烧身，子怀不世之才，化为薪烬，汝心岂甘，必为一时之气，有什么话说出来又何妨。梧桐不语，法师亦不复言，闭目静待。
    倏地琴声起，铿然碎石，云裂月出，树身之焦痕于月华下奕奕可见，继而复静。未几，琴声复起，但见焦桐为琴，青丝为弦。琴音悠远，恍若天外。闻而若置身幽谷，倚奇松而观澄波，驾白鹤而抚青云，欲登山而群雾绕，坐停观而奇境生。幽碧净灵，眼无浊物，空山舒魂，心皆自然。曲毕，一泓法师闭目而曰：此曲乃伯牙子期相和而作，闻而若亲登高山，躬临流水，焦尾兄以世无知音，而知于天地，故多添空灵自然之气，不知老纳所言可合君意？
    焦桐无言，琴音又起。稍闻烟火气，乃司马相如之凤求凰。文金饰彩，一凤独鸣，其音凄凄，欲求其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求而不得，其音惜惶。时未遇兮无所将，其间悲意，恣肆汪洋。若骐骥老于槽枥之哀嘶，如烈鹰囚于囹圄之悲鸣。一曲未终，曲调陡转，渐趋高昂，隐隐杀伐之气射出琴弦，有摧碑断金之势。风和琴音，转停呜咽。地上黄叶簌簌滚动之声，更添寒意。一泓法师长须随风而动，袍袖噗噗，若风吹大纛之声，面色却始终未变。琴音忽高忽低，高若短兵相接，低若隐而待敌，激愤之情，毫无隐忍。
    曲终。良久，一泓法师睁眼，见弦丝皆白，知焦尾毕生精气皆尽于三曲。喟然叹曰：焦尾兄何至于此！前曲凤求凰乃司马相如见卓文君而作，然饱含不得之愫。余知汝毕生求明主而未得，实痴人胸中空有韵，闻者心上却无弦。古人云良禽择佳木而栖，吾岂不知汝心之苦。后曲乃嵇康慷慨赴市临刑前所弹之广陵散，此散又名聂政刺韩王，悲而壮哉！嵇康就死而弹之，与汝同意也，以世无知己。然实非如此。康曾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一篇示与山涛绝交，而托子山涛，其为何意，焦尾兄必知。故非为无知音，盖嵇康之类，乃不同世也。上交先贤，下交后进，亦有山水之乐。望焦尾兄慎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语毕，仍闭目，双掌合实胸前。
至旦，寺僧寻至后园，见法师坐而涅槃，面含笑意。而桐身焦痕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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