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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房之夜

2013-03-26 09:59 文/文西 科技信息报、今日文教 2013.3.18 9版
    北面的山坡在夜中失去了明丽的色彩和嶙峋的轮廓,与西边山峦交界口卧着一条细长的小路,像一条唯一的希望横亘在幽深的山坳。东边是这条小路起始的地方,也是古老的太阳升起的方向,此时夜的紫色群边镶了白色碎花的长裙从那袭来,代替太阳释放崭新的能量。
    我的木房隐居在南山脚下,仿佛有一座坚实的值得信赖的力量由大地一角萌发矗立在湘西一隅,我是数百数千年来为数不多的受着它护佑的人中的一个。它墩厚雄壮的身躯彰显着踏实,因着它的感召每一座小木房都温驯如羊羔,这温驯里有虔诚,有静默,有满足,我想也有不可摆脱的对命运奴隶式的顺从。我木房堂屋的房梁就是从南山上伐来的松树,历经了十个年头沉静的时光,依然飘散着缕缕松脂的芳香。它原是一根胳膊肘大小的小树,我找状如龙眼,味如草莓的地枇杷时常靠着它沉思默想,也常攀着它的枝桠摘取树顶样子像干海参,瓤白如玉如雪的八月瓜。那时我对世界的认知是笔直的,如小松树一般笔直,且熟悉它的一纹一理,一枝一叶。如今它已理所当然地将自己放置使命的位置上,空荡荡的蛛网挂在房梁上,房梁与柱子相接的孔里还按照习俗塞着两枚一块钱的硬币。它发挥了作用,山上的每一棵松树柏树,椿树茶树要么削筑成木壁,要么化为火焰归入最伟大的土地中。而我呢,还未从这个僻静的寨子里思考出点儿什么关于大家,关于自己的东西。我们野蛮血性的土司王只负责为后代寻一条活路,却并未考虑一条出路。然而先辈们毕竟尽了人生的义务,他们无法像太阳一样确定无疑地照耀人类持续的时代。人即使再充满智慧,也只是无限自然里一星微弱的光。“无论就其本性而言光是多么柔和,它都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在无限面前失却力量的东西。”寨子里的人们依然保持着生活的素朴的信念,这是他们在远离世俗的一角安定下来的原因。一辈子只爱着认识的接触的少数几个人,似乎是幸福的,又似乎是不幸的。屋子后的竹林里长尾巴松鼠欢快的跳跃,地板下公鸡的“勾勾喽”鸣叫着年前的富实,一脸严肃的猫头鹰端正地站在最高的柏树枝头,遥望着黑夜里肥沃的原野的边际。我很清楚地知道包谷地、稻田、菜园在哪个山脚,土梗上缠满了哪种细碎的野花和棘丛。而这个时节,一切都是光秃秃的灰褐色,裸露着对生活的隐藏。你想要从中去探索点奥秘,只是徒劳。我同土生土长的人们一样,热爱着这块土地的殷实丰厚,感激着它慷慨的施予。如果人们能对一个地方不以一个富或贫字来概括,那么将会收获更多的诗意,而不仅仅是忠实的劳作。
    其实只有当我远离故乡时,它才会唤醒我更深刻的审美感受,带给我更多生动的形象。而今我像埋在土里的一条红蚯蚓,吸收着它温润的泥土的气息,却不能将这份子女的爱圆满地表达出来,我多么想为它呈上一首最诚挚的颂歌。每个地方都需要一份美丽的赞颂,每个有所成就的人都需要一个故乡。而这里,山高水急,地苦雾多,必然培育人们爽直,粗犷的个性,先辈如此,我亦如此,并且这种个性将一直延伸给后人。身上增加一分勇敢,一分生活的韧性,便锻造一分人性。     一切都是寂静的,变化与运动为寒冷的夜所掩埋,而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横穿田野的公路上沙沙响着笨重的卡车碾碎沙土的声音。前两天在县里搭车回来时,纵使我出两倍的车钱出租车司机也不肯载我,“阳朝乡那条路怪烂,我这车也怕去。”上公交车时发现公交车的开车司机还是那位光头大个子的中年汉子,车票员还是那位扎个短马尾,中等身材,模样庄重的大婶子。
    “车费好多钱?”
    “小妹你过哪里去?”
    “过阳朝旮湖去。”   
    “五块。”
    还是五块,跟五年前一样。似乎是幸运,又似乎是不幸。车上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捂着面孔不住地咳嗽,是车的颠簸使他咳嗽,还是马路的沙沙声使他咳嗽,也许车与路都无法强迫他咳嗽。一位老人憨厚粗拙的心灵,也是丰富深厚的,不是我一个念了两本教科书的丫头就能读懂的。
    我想告诉母亲今晚这时还有车,看她时她拿着铁钳在火坑刨火,我日里看书,夜里写文章,没有与她交谈过多地交谈,她是懂的,总自己拣个矮凳坐在一角凝视着闪烁的火星和浓浓的刺眼的烟雾。她放下铁钳去屋檐下了,连续不断的咳嗽使淡黄色的火焰忽明忽暗。我想起她说的,去年一年里寨上死了六个人。冬冬他爹吃错药了,二文她婆跟媳妇吵架喝农药了,世生维她外祖母跌倒在水井,脑袋里生蛆了……他们的死在每个人看来都是顺应天命的,凡是可能发生的和已经发生的都是幸事。上天在一开始就给每个人一杯清冽,纯净的酒,无味,无色,无嗅,它的好坏全在于接受它的心灵的品质。我内心因母亲将这些事告给我而深受感动,我没有能力逆反自然的法则而使他们起死回生,但又多了一个与他们没有亲缘关系,只是相识的人对这个事实的承认,肯定。人与人的相互惦念与祝愿如果仅存在于人本身,因人的逝去便不存在,那么这种人与人的关系是微不足道的,廉价而浅薄的。
    夜又深了一层,空气像一张薄弱的蝉翼在屋顶震荡,嗡嗡嘤嘤。屋后向老太家莹白的灯光从我家的屋顶上笔直地划过,向东方驰去。父亲同几个叔伯还在向老太家帮着杀年猪,一声雷鸣似的喊叫,接着是血液从喉管流出的柔软暖和的声音。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趁着好天气杀了年猪,挂上炕熏成腊肉。儿时遇上杀年猪总欢喜看大人如何取出理清那缠绕着的千万根肠子。吃猪肉时大人必不许孩子夹尾巴和猪蹄吃。吃尾巴读书和跑步都要落到最后,吃猪蹄男孩子长大讨不到媳妇,女孩子长大找不到婆家。因此哪家小孩都只拣瘦肉肥肉吃,尾巴和猪蹄就给大人们下酒。吃鸡时也是如此,爪子,屁股都是大人们的下酒菜。因着这个习俗,孩子们自小总能吃到最好的那份饭菜。
    我在小小的温暖的木房里一一回忆从小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朴实勤劳的农人。除了包罗万象,沉默不语的大地,还有我见证他们辛勤的劳动的价值。
    (作者系:湖南第一师范学院中文系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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