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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戎装我的笔

2019-05-15 16:07 王贤根 本站原创

文/王贤根

一次军史座谈会上,开国将领、军委工程兵副司令员贺光华听说我是浙江义乌人,便跟我说起他解放战争末期的一段经历。

百万雄师过大江,二野十二军从安徽贵池方向强渡,为截断浙赣线,堵住国民党汤恩伯部南逃,割裂与白崇禧部的联系,形成关门围歼之势,过江后,部队从皖南直奔浙西,1949年5月6日解放兰溪,7日解放金华。三十五师师长李德生接军长王近山急电:“沪杭线残敌正沿浙赣线南逃,你部尽快占领义乌、东阳地区,堵截该逃之敌。”李德生决定乘火车直取义乌。8日,全副武装的部队上车待命,副师长贺光华命令金华火车站电话通知义乌火车站,佯称“今天有国军乘列车到你站,你们提前做好接车准备”。下午3时左右,满载解放军的专列缓缓驶进义乌车站,突然间,从车上冲出一队军人,将来迎接国军的县长、参议长和党、政、军、警人员全部俘获,不费一枪一弹智取了义乌。

我的戎装我的笔

作为在贺光华身边工作的工程兵司令部办公室一员的我,听了革命前辈的这番叙述,倍觉亲切,更是敬佩。

就在李德生、贺光华部解放义乌的三个月后,有个男婴哇哇地降落在义乌北部山区的一间普通老屋里。这稚嫩的啼哭声与一个月后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鞭炮声、锣鼓声一样,令年轻的父母兴奋、喜悦。

这个男孩,就是我。

裹夹在会稽山余脉中的小山村,可种的田地很少。在我的记忆里,小时我家分得的田地在山外,父亲和叔叔起早带着午饭出门,天色暗沉了还没回来。母亲把菜端上桌,饭、汤还焖在锅里,缕缕的菜香让我的肚子咕咕地叫。我跑到村口大樟树下翘首张望,眼神沿着迷蒙的弯弯山路伸向溪滩,伸向板桥,伸向沉沉的夜色。

1958年,板桥下方筑起一道水库大坝,明代时从义乌城西迁徙到山区已繁衍为30来户人家的村民,从此就投亲靠友搬迁到山外的十几个村庄。

那时,农村走的是集体化道路,像我家仅有父母是劳力,7个子女大都上学,家境困难,生产队就允许我父亲搞副业。在山区时,漫山遍野茂林修竹,村民多是篾匠能手。父母重拾这套手艺,每月按时给生产队交纳由社员们商议决定的副业款,多赚归己。在政策比较刻板的那个岁月,这种富有人情味的宽松举措,既解救了困难户,又增添了生产队现金的收益。我们兄弟姐妹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完成父亲与我们商议好的编织箩筐的只数。家中的老祖母,满清时期生活了18年,又经民国战乱,她深情地说:“要不是共产党来了,哪能养活我们这么一大家人,更谈不上你们个个都进学堂啦!”

“文革”时期,已在高中念了两年的我学业中断,就在百里之外的金华一中报名应征入伍。头一回探亲时,我有些歉意地对家人说,那时我没来得及征求你们的意见就当兵走了。老祖母微微笑道:“你们兄弟四个是国家养大的,你这个老大去保卫国家,应当!”我至今还记得她一袭青衫,稀疏细柔的白发飘动,已经掉了牙齿的嘴唇有所收紧,长年划篾让她过早地消褪了视力,但温和且富情感的话语,仍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从此,我一身戎装,在部队待了近40年。

当时,我们淳朴的理念就是:“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在火热的军营,除了军事训练,大部分时间是在深山里执行繁忙的施工任务。“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在战略上防御性的准备中,我们施工更为紧张,有时在坑道里拄着铁锹稍站一会就睡着了。就在这般苦和累的日子里,从工地上回营,晚上还常趴在床铺上写点小文章。连队因这批“老三届”学生的加入,平添活力。在老兵的激励中,再忙我也没放下手中的笔。

1969年,我国三北地区的形势极为紧张,苏军在那侧屯兵百万,随时有大规模入侵的可能。我们团队昼夜轮班施工作业。备战是军队的常态。而这时,更是刻不容缓。我在连队当文书,看到指战员激昂的求战情绪和随时可能奔赴反侵略战争的战场态势,就以全连指战员的名义写了一篇表态性的文章,几天后在报纸显著版面刊出,指导员极为兴奋,晚饭后叫司号员吹号集合,他站在荷枪实弹的队伍前,抑扬顿挫地诵念了能够表达大家心声的这篇文章。这是连队组建以来第一次在报纸上集体亮相,大伙别说有多激动啦,振臂的口号声久久在山谷间回荡。

就在这年,我的几篇小文章在部队所在地的地区报、省报上与读者见面,这些幼稚的文字表达了我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的坚定信念,坦露了我这位入伍一年多的新兵为保卫祖国甘于献身的真切情怀。

也许是这种精神与情怀感动了大家,连队指战员推举我入党。支部大会一致通过了我的入党申请。我的心中好像燃起了一把火。

质朴、纯正的思想与情感,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们的使命就是在宣誓中表达的理想与信念。

1970年2月,我被宣布为排长,8月调团机关,后又返回连队当指导员。在深山老林的坑道口,机械的隆隆声与溪流的哗哗声交响起伏。老指导员用结满厚茧的双手铁钳似的握住我,语气庄重:“好好干,大家期待你!”

不用说连队的几位干部,就连四位排长,年龄都比我大。我们党支部一班人,各负其职,充分发挥专长,可以说,工作有声有色。我年轻,凭的是一股热情与一身朝气,主要的还是向他们这些老同志学习。

大山寂静的夜晚,连队自己用竹子编扎泥糊的架子棚里,战士们坐在通铺上看书看报写日记,有的在棚外微弱的路灯下三三两两地谈心。有位老战士面容忧虑,找我说家里给他物色了一位未婚妻,前年探亲时见面约定,双方都没意见。可现来信催婚,如果不回,就拉倒了。老兵知道近期执行的是一项特殊任务,不可能离队回家,可自己又不知该用怎样的话来劝慰她。我很同情老兵的处境。部队在封闭的大山深处,别说找对象,几年里连个女人也见不到,战士们调侃,这里飞过的鸟都是公的。他们回家探亲,短短的时间里能找到一位女朋友,那是莫大的幸运啦!

我珍惜这位老战士与未婚妻的情分,对他说,我以连队的名义给你未婚妻去封信,说明情况,待这项任务完成一个阶段,一定让你回家喜结良缘。同时,我又为他起草了一封给未婚妻的信,征求他意见后让他抄好。老战士将盖有连长、指导员红色印章的信和他誊抄的信一并寄出。一段时间后,老战士满面喜色地拿着未婚妻的回信来找我。

第二年,我们被评为全团的先进连队,我作为全师指导员的唯一代表,出席在北京举行的工程兵政治工作座谈会。这并不说明我干得有多出色,连队的建设,是全连指战员的共同努力。但有一点,我可以无愧地说,我为战士代写过几十封情书,这些情书因人因事、各有特色。上世纪70年代,部队战士的文化程度不高,当他们的女朋友收到千里之外军营的来信,看到信中既现实又有些浪漫色彩的话语,觉得自己的心上人还是有文化有情趣的。这些情书,帮助他们牵住了女朋友的芳心,也坚定了他们在部队服役的决心。我离别连队调往北京时,战士们抹泪相送。在艰苦的环境中结下的战友情谊,至今仍珍藏在心底。

机关与火热的连队相比,单调,寂寞。夜间,可独自在房里看书,写下一些念想,便成为我初浅的文学印记。

或许我的出生年份享有一个“9”字,人生的一些较大变化,往往与这个“9”字有着奇妙的关联。1989年,我在军艺文学系毕业时,创作了长篇纪实文学《援越抗美实录》,从此走上了文学之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而人,却是有幸于这个时代。

当年由李德生、贺光华率部解放了的义乌,改革开放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冲破思想禁锢的农民,硬是在缺乏资源、缺乏资金、缺乏便利交通的境况下,开拓小商品市场,拉动了周边数县的商品加工产业,创建了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创造了“无中生有、无奇不有”的人间奇迹。

远在京城的我,时刻关注家乡的变化。这种变化,恰是祖国日新月异的一个缩影。我将对家乡和父老乡亲深情的思念与牵挂,转化为文字。我不是历史的记录者,但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我们家乡,有着保家卫国的悠久传统。早在北宋时期的宗泽,在那种错纵复杂的环境中,致死都不忘“渡河”抗金。明时的戚继光,率领义乌的矿工、农民组建的军队,荡平在东南沿海危害多年的倭寇,打出了戚家军的威风。随军的徐渭赋诗赞曰:“帐下共推擒虎将,江南只数义乌兵。”明朝的北方疆域,经常遭受败退大漠的元朝贵族部落的侵扰,已经遣散回家的戚家军,又分批重组,北上修筑长城,守卫北疆。

更令我感动的是,当年我们家乡北上的这批“南兵”,按照戚继光的部署,修筑长城后,又分散长期镇守从山海关至居庸关西的每座敌楼。400多年来,他们的后人世世代代守卫长城、保护长城。深入长城脚下采访时,我寻找到了众多当年“戚家军”的后裔。他们久远的故乡情结和世代守卫长城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在现代军营中熏陶了几十年的我,在他们的热炕上盘膝长谈,泪水像窗外的雨水那样,长流难止。

长城脚下义乌兵后裔居住的自然村落,大多地处偏远,经济滞后。富有情义的家乡的父老乡亲,包括义乌商贸城的领导,先后组织数批民营企业家到长城下对接,帮助他们发展经济。长城东线的义乌兵后裔,组织了600余人,在秦皇岛会合,乘专列到义乌参观学习。我有幸参与策划,并与他们同车前往。义乌市政府和义乌兵后裔已经寻找到祖籍的村落,以极其隆重的仪式,欢迎镇守长城将士的后人回归故里。从此,义乌与秦皇岛结成了互帮互学、共谋发展的友好城市。

我将多次只身到长城沿线和义乌各村落采访所得的素材汇总,又请教多位专家,对历史与现实的一些情况作纵深的探讨,撰写了长篇报告文学《千年守望》,刊发于《中国作家》杂志,又以《千古长城义乌兵》为书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我将出版的新书,第一时间送到长城沿线的被采访者和他们的乡亲——义乌兵后裔的手上。我们成为倾心叙谈、相见恨晚的兄弟。

如今,这段历史,在我家乡和长城沿线的许多乡镇村庄,作为传统教育、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大家觉得,这当中阐发的可贵的义乌精神、长城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为实现中国梦的伟大征程中,有责任发扬光大。

作为共和国同龄人的我,业已退休脱下戎装,但“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仍将以手中的笔,履行保卫祖国的神圣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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